便利店热柜里的半盒避孕套，藏着陈美芬的难言之隐

后巷的野猫又在叫春，声音像被揉皱的破布。我哈着白气蹲在关东煮锅前，竹漏勺搅得汤底咕嘟响——这是我在福兴路便利店上夜班的第三个月，玻璃门突然被撞开，带进来一阵冷风。

陈美芬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粉色羽绒服冲进来，碎雪粘在发梢，像撒了把细盐。她手里攥着半盒拆开的避孕套，"超薄浮点"四个字刺得我眼睛疼。

"周周姐，能帮我藏这儿不？"她把盒子往我怀里塞，眼尾那颗浅褐色的泪痣跟着睫毛抖，"就半小时，半小时我准来拿。"

我捏着盒角往后缩，后颈汗毛直竖。监控器的小红灯在头顶闪，这是我头回碰这种事——从前帮中学生藏过偷拿的卫生巾，给被家暴的小狗当过临时窝，可避孕套...

她突然抓住我手腕，指甲泛着洗甲水的气味，蹭过我新贴的草莓创可贴，创可贴边缘翘起来一角："求你了，那孙子追来了！我刚从出租屋跑出来。"

我这才注意到她左脚拖鞋歪在脚边，脚腕上有道红印子，还带着血丝，像是被粗绳子勒的。陈美芬是附近伊美美容院的美容师，每天十点准时来买烤肠——两根时她会把脆皮剥给后巷橘猫，一根时就蹲在台阶上，看猫吃得急，笑着说"慢点儿，没人抢"。

"塞热柜底下。"我鬼使神差接过盒子，弯腰塞进茶叶蛋保温柜最里面。玻璃门哐啷响，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，一个穿黑棉袄的男人冲进来，酒糟鼻冻得发紫，鼻尖挂着冰碴子："看见穿粉羽绒服的女的没？"

陈美芬整个人贴在速食面货架上，羽绒服蹭得包装纸沙沙响。我指着东边："刚往那边跑了！"男人骂骂咧咧冲出去，她从货架后钻出来，眼眶红得像浸了血。

"前前前男友。"她摸出包红梅烟，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着，火苗在指尖跳，"上个月提分手，他说要把床照贴美容院门口。"

我递过保温杯："喝口热豆浆？"她接杯子时，左手无名指根露出一圈比周围白两个色号的皮肤，像是戴了多年戒指突然摘了。

之后她来的时间改到十点半，总买最便宜的蔬菜包。咬两口就放下，说"最近胃寒"，可后巷的橘猫毛色油亮。我蹲在台阶上喂猫时，总看见她躲在转角，肩膀一抽一抽的，袖子擦过脸又迅速放下。

转折在腊八。我踩着凳子给暖柜换灯泡，陈美芬跌跌撞撞冲进来，左肩上沾着暗红的血渍。"周周，借手机打120！我妈犯病了！"她食指在手机屏上戳得打滑，"糖尿病并发症，家里急救箱空了..."

我这才知道她租的单间里还躺着七十岁的老母亲。送急诊路上，她攥着我的手，指腹全是给客人做护理按出来的茧："我妈在纺织厂站了二十年，脚底板都是老茧。当年我谈第一个男朋友说要结婚，她把棺材本都给了我当嫁妆，结果那男的拿了钱跑了，我妈气得糖尿病..."

医院走廊的夜冷得刺骨。她翻出钱包里的照片，边角磨得发白："这是我和我妈在西湖，那年我刚考上卫校。"照片里的她扎着高马尾，眼睛亮得能照见西湖的波光。"后来我妈病了，我辞了护士工作去美容院——他们说按摩提成高，我每天给客人推背按肩，手都按出茧子..."

"那避孕套..."我轻声问。

她突然笑了，眼泪砸在照片上："那天是我妈七十一岁生日，我买了小蛋糕，草莓都挑了最大的。那男的堵在门口，说陪他吃顿饭就删照片。我怕我妈看见，把避孕套塞进他羽绒服口袋就跑，谁知道他追得那么紧..."

凌晨三点，我在便利店给她煮了碗腊八粥。她捧着碗，热气熏得睫毛都湿了："周周，你知道他们怎么说我吗？说我傍大款，说我白天做美容晚上做别的。可我手机里最常打的是120，最常去的是药店。上个月我终于攒够钱给我妈买胰岛素泵了，他们又说我是被包养的..."

腊八后她来得少了。听美容院小姐妹说，她跳槽去了市中心连锁机构，工资翻了倍，有五险一金。二月二龙抬头那天，我在后巷喂猫，看见她蹲在墙根，往猫碗里倒了袋三文鱼味的猫粮，橘猫凑过来，她伸手摸了摸猫耳朵。

"我妈能自己打胰岛素了。"她晃了晃手机，屏幕里老人在阳台晒被子，阳光洒在她银白的头发上，"我在新单位附近租了房子，有电梯，有暖气。"

我想问那些谣言，话到嘴边又咽了。她摸出个红布包，针脚歪歪扭扭，福字缺了个角："我妈亲手缝的，她说你帮过我，得谢谢你。"

我攥着布包站在门口，看她的背影融进春寒里。后巷的橘猫蹭我的裤脚，我突然想起她的手——手背上有道浅疤，是给客人做护理时被精油瓶划的，可就是这双手，给母亲擦过身子，给猫喂过烤肠，给无数客人按走过肩颈的酸。

现在我常想，人们说的"私生活混乱"，到底是看见的，还是想象的？就像陈美芬，她的生活里有凌晨的急诊、降价的蔬菜包、给母亲攒的药费单，可这些，有谁愿意看呢？

你说，如果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人，我们是该先递杯热水，还是先贴标签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