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床上那句“妈我早知道”，拆穿我18年的谎

消毒水的气味直往鼻腔里钻，监护仪的滴答声像小锤子敲在太阳穴上。小棠的手凉得像块冰，我攥着她的指尖往自己手心里焐，她突然笑了，眼尾却洇出湿意：“妈，我早知道自己不是你亲生的。”

保温桶“当啷”砸在地上，刚蒸好的荠菜包子骨碌碌滚出来，绿莹莹的菜末子粘在瓷砖缝里。我蹲下去捡，膝盖磕在地上生疼，可耳朵里全是小棠的声音：“七岁那年在张婶家玩，听见她跟王姨说‘老周头走得早，淑兰一个人拉扯的女娃，指不定是从哪儿捡的’。”

我手一抖，刚捡起的包子又“啪”地掉回桶里。1999年的夏天突然涌进病房——那天我蹲在菜市场门口啃冷馒头，小棠攥着我衣角抽抽搭搭，鼻涕泡都快掉下来。她发着40度的高烧，我背着她跑了三条街去诊所，她迷迷糊糊喊“妈妈抱”，我咬着牙把她举过头顶，汗珠子砸在她滚烫的后颈上。

“后来我偷翻过你抽屉。”小棠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花，“户口本上你比我大26岁，可我出生证明写着1995年3月，那时候你才22岁，刚下岗。”她剧烈咳嗽起来，我忙给她拍背，掌心触到的全是凸起的骨节，“你总说我是纸箱里捡的，可刚满月的娃娃哪会自己喊‘妈妈’？我一岁生日那天，你抱着我哭着说‘小棠啊，妈没本事，以后只能给你煮鸡蛋吃’——哪有亲妈把捡来的娃当命根子疼的？”

我喉咙发紧，想起2003年冬天。小棠上小学，别的孩子穿羽绒服，她偏要穿我做的棉袄。我在缝纫机前熬了三个通宵，棉花絮得厚厚的，袖口绣了朵小红花。她穿着跑过雪地时，那朵红花像团跳动的火，我站在门口喊“慢点儿”，她回头笑：“妈，我这棉袄比羽绒服暖和！”

“你总说我长得像你，可我左眼角有颗痣，你没有。”小棠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，“初二开家长会，你穿得破破烂烂去的，班主任说‘小棠成绩好，能上大学’，你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——亲妈哪会把‘上大学’当顶要紧的盼头？”

我又想起那天家长会后，我在菜市场帮人剥蒜，手冻得通红。小棠下了晚自习，揣着热乎的烤红薯来找我，我咬了一口，甜得眼泪直掉。她慌了：“妈你咋了？”我抹着泪笑：“妈高兴，我闺女将来坐办公室，不用像妈这样剥蒜。”

“我从来没怨过你。”小棠突然反握住我的手，“你给我煮了十八年热饭，冬天给我焐被窝，高考那天蹲在考场外攥着糖炒栗子——这些，亲妈也未必做得全。”

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尖锐起来，护士推着抢救设备冲进来。我被挤到墙角，看着他们给小棠插呼吸管，眼泪砸在地上的包子上。这些包子是我凌晨四点起来包的，荠菜跑了三个菜市场挑最新鲜的，就怕她吃腻了肉馅。

抢救灯灭时，天已蒙蒙亮。我坐在走廊塑料椅上，怀里还抱着那只保温桶。保洁阿姨打扫时问：“大姐，您女儿？”

我点点头，喉咙像塞了团棉花。她叹口气：“我儿子去年走了，也是白血病。最后几天他跟我说‘妈，我早知道你卖了老家房子给我治病’——您瞧，孩子心里啥都明白。”

我突然想起小棠十岁那年。她趴在窗台上看楼下的流浪猫，我端着刚出锅的饺子过去，她吸着鼻子说：“妈，要是我能给你养老就好了。”我逗她：“你给我养老，那谁给你养老？”她认真道：“我自己养自己，以后赚好多钱，给你买金镯子。”

现在我腕子上还戴着那只金镯子，是小棠工作后第一个月工资买的。当时她举着发票说：“妈，同事说这镯子能保值。”我摸着冰凉的金子笑：“妈要什么保值，妈要你平平安安。”

护士来收东西，我翻出小棠的病历本。最后一页写着“骨髓配型失败”，旁边是她的字迹：“妈，别自责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

窗外飘起细雪，我想起小棠小时候总说“雪是天空掉的糖”。她第一次见雪，扑进我怀里喊“妈，糖！”，我给她买了把水果糖，她却全塞我嘴里：“妈吃，甜。”

现在我站在早餐店门口，蒸笼的热气模糊了玻璃。老顾客张叔来买包子，问：“小棠咋没来？”我强笑着：“她上班呢。”可张叔盯着我发红的眼睛：“大姐，你别瞒我，小棠那闺女，比亲的还亲。”

我转身进厨房，揉面的手突然抖得厉害。面盆里的面团软乎乎的，像小棠小时候的脸。她总爱趴在案台上看我揉面，说：“妈，你揉面的样子像在揉我。”

锅里的水开了，我往蒸笼里摆包子，突然想起小棠临终前说的话：“妈，你记不记得我高考前说‘要是我考不上，就跟你卖包子’？你当时说‘傻闺女，妈卖包子是没办法，你要去坐办公室’——其实我早知道，你是怕我自卑。”

蒸汽模糊了我的眼镜，我摘下来擦，镜片上全是水雾。小棠的声音又响起来：“妈，我早知道，可我就是想当你的闺女。”

雪越下越大，我望着空了的蒸笼，突然想问：小棠，你说我这十八年，到底是骗了你，还是骗了自己？